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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庚子秘密 保命玉墜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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碰上秦深這種指桑罵槐的諷刺,也只能咬牙切齒,渾身的刺一根兒也紮不出來。

廖氏也對錢氏不耐煩,方才秦深沒來的時候,礙著親戚臉面兒,只好聽她顯擺刮刺。

一聽女兒這麽說,廖氏連聲道:

“誒,我竈臺上燉著白菜豆腐,莙荙菜也切好了,一會兒清炒一盤,很快就能開飯——荊禾,去把小桌子搬進堂屋裏頭去。”

荊禾恨恨掃了一眼錢氏,橫著膀子去竈間,擦肩過的時候,他故意撞了一下錢氏的胳膊。

“哎喲哇,閹貨東西,不長眼吶,早不閹死你算了!”

荊禾氣得臉色發黑,拳頭緊捏,控制著自己要打人的沖動。

他還未動,邊上的庚子卻已氣得不行了。

最恨、最聽不得的就是“閹貨”這兩個字,他咯嘣豆子少年氣性,全然沒了顧忌,吃力掄起手裏的鐮刀,就要往錢氏臉上劈去!

錢氏一看,嚇得腿軟,驚慌失措往後退,她一邊抓著廖氏的肩膀躲在後頭,一邊尖聲嚷嚷著:

“好你個小賤人,養個小畜生敢教唆他殺人啦!”

庚子鐵青著一張臉,眼底泛起股倔勁兒,其中殺意,讓秦深也有些不寒而栗。

生怕他真的失手傷了人,她著急跟過去,想攔下他手裏的鐮刀。

庚子餘光處見秦深來攔,沒有停頓,也沒有迫近錢氏,他只是把手裏的刀往錢氏腳下一扔,紮進了松軟的砂泥地裏。

虧得他年紀小力氣不大,不然錢氏半個腳掌可就沒了。

秦深心裏嚎了一聲:幹得漂亮!

錢氏跳腳離開半丈遠,渾身癱軟,脖子手心都是冷汗,她膽戰心驚的看著庚子,實在沒想到這小娃子會這麽狠!

吞了吞口水,她結巴道:

“不擾著你們吃飯,我只說些話就走。”拉了拉廖氏的衣袖,錢氏繼續道:“我把老秦家院子的閹割房給騰出來了,以後立個作坊專門腌酸筍,我可是應了好幾家的飯莊酒樓哩,大嫂你不如來幫襯我,我每日管飯,再給你十文錢的工錢!”

錢氏一副施舍嘴臉,心裏卻腹誹:要不是看中廖氏知道些關竅秘方,她才不舍得這十文錢呢。

廖氏先看了一眼秦深,連忙搖頭,拒絕的很幹脆:

“我身子重,幹不得活,這十文錢的生意你去別家問問吧。”

秦深在一邊聽得都想笑!

十文錢一天,錢氏就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挖墻腳,還挖得是她親娘,這不是說笑呢?

“嬸子,人要臉樹要皮,至賤則無敵,你真是讓侄女我長了見識兒。”

纖眉一挑,她點了點院子裏腌下的大肚壇子,不緊不慢道:

“誰從我娘口裏套話兒,誰去二葷鋪子忽悠,又是誰見不得人好,一夜間請人挖光了竹林的筍子?若是嬸子認識這個賤人,不如替我帶句話:我不懼著,更不慫著,既然當面鑼對面鼓的對上了,咱們你死我活,我秦深絕對奉陪到底!”

庚子在邊上眸光豁亮,看向秦深的目光中,隱約帶了一絲崇拜。

錢氏則眼皮一跳,嘴角抽了抽,冷笑了幾聲想給自己找回場子,但見庚子轉頭又要去摸地上的鐮刀,她嚇得鬢間的絹花都掉了。

來不及去撿起絹花,她腳底抹油,準備溜之大吉。

一邊奔走一邊不忘回頭叫嚷:

“咱們掙錢各憑本事……別以為老娘不知道啊,啊!你只應了樊樓一家,你傻我才不傻,你打出名聲叫我撿了好兒,不知多少人要求我賣貨哩!你還想跟我比,嫩蔥丫頭,叫我剝皮才懂個道理!”

錢氏的聲音漸遠漸弱,最後消失在鄉道小路的盡頭。

“深丫頭……這、這可咋辦吶?好不容易得來的掙錢路子,這就叫人黃了去……也是挺不甘心的。”

廖氏一臉憂愁,本就是優柔寡斷之人,她只好讓秦深來拿個主意。

秦深立在風中搖了搖頭,深吸一口氣,雙手擊掌,她故作輕松道:

“不管啦,來,我們先開飯!”

032溫泉

一頓飯吃得寂靜無聲。

秦深心裏揣著事兒,幹嚼著秫面兒窩頭,不辨口中滋味。

庚子吃得眉頭緊皺,顯然桌上那盤莙荙菜炒得有些鹹了,但他見廖氏一臉懊惱之色,心下了然,並不說破,只埋頭吃飯一聲不吭。

用罷了飯,廖氏負責收拾廚下,荊禾幫著挑水砍柴做些力氣活兒,秦深則剁了些麩皮和甘薯,把雞仔兒和豬娃給餵了。

擦了擦手,她從院子裏的木架上,端出早曬幹的各種藥材,該發泡的發泡,該煎煮的煎煮。有給自己治癩子的、給庚子治狐臭的,還有娘親的坐胎藥。

四月後半旬,天漸漸熱了,即便是晚上也不覺著涼。

秦深想著之前和文瑯一起買藻豆和豬胰膏,故而打算晚上好好洗浴一番。

恰好庚子每晚都要用特制的明礬水擦洗腋下,她便先給他燒好了熱水,然後拿著大木盆,混著藥水端到了裏屋。

“你先擦洗,今兒天不涼,等下我也好好洗一個,荊禾打了不少水在缸裏,我燒兩輪就夠了。”

說是好好洗浴,其實也就是站在大木盆裏,不斷用葫蘆瓢兒往身上澆水——要想用個成年人能坐下洗的大浴桶,現在是不現實的。一來那浴桶可不便宜,二來得燒好些熱水,家裏的竈臺小,只有一個小竈膛,第二鍋沒燒出來,先前的水已經涼了。

不過能用皂角和藻豆搓搓身上的泥和頭發上的油,秦深已然知足了。

庚子點了點頭,手放在腰帶上,眼睛直溜溜盯著她看。

秦深了然,比了一個馬上就出去的手勢。

雖然庚子年紀小,但是因為曾閹割過的關系,十分排斥別人看到他的身體,即便是他現在漸漸接受了她,但最隱秘的地方,還是不願意輕易示人。

“你慢慢洗,我去幫荊禾捆柴火。”

掩了門,秦深走到院子裏,見荊禾已經砍好了柴塊,正用一根粗麻繩捆紮著。

她上前蹲下身,幫著一起捆紮柴塊,又把地上散落的稭稈兒歸攏起來:

“幾日沒伸腿了,身子覺得怎麽樣?那裏還疼麽?”

“好著呢,一點兒沒事。”

荊禾拍了拍自己的腿腳,示意自己已經恢覆的差不多了。除了力氣不如從前,但是比娘們還是強些的,要是錢氏再來耍潑,他就上去抽她丫的,反正他也不是男人了,不必拘著打女人的臭名聲。

自嘲說笑了兩句,卻不見秦深臉上笑意,知她一定還在為竹筍的事兒煩擾,便道:

“賣不了就不賣了,我還有一身力氣,回頭我上山砍柴去,像這樣一捆捆的挑去城裏賣,也是一條來錢的路不是?”

秦深擡頭,白了他一眼:

“你斷子絕孫,只為了給我家賣力氣?家裏老爹的病不治了?你妹妹你不管了?”話頓了頓,她掐算了下時日,後添了句:

“等下個月文瑯回來,咱們得合計送你進宮遴選的事了,到了宮裏頭,憑得是本事是腦子,一身力氣最是無用的。”

提起進宮當差,荊禾眼神一暗:“但願吧。”

在西林院子裏生活了那麽久,多少還是知道一些。得知庚子是因為身上體臭沒有過了遴選,不僅沒有撈到賣身銀子,還讓親生父母給拋棄了,他其實一直很擔心,若自己也因為什麽緣故沒有選上,那真是一頭撞死在山墻根,不必回家見父母了。

瞞著父母出來閹,本就是不肖,若依舊救不了爹的病,還要拖累妹妹進火坑,那真不如死了算了。

秦深也不願他垂頭喪氣的,寬慰道:

“我當時便與你說過,我不想只成為像我爹一樣的刀子匠,閹人利落保人活命就是一個好字,我還要教你們本事兒,讓你們在宮裏活出模樣來。”

“本事兒?”

秦深點了點頭:“這個不急,我已經打聽過了,心裏也有了計較,過幾日吧,等我想辦法穩住了家裏竹筍的銷路,便教給你。”

荊禾心裏很感動,搓著手不知該說些什麽:

“師、師傅,你莫要太在意那筍子的事了,我看庚子也不想見你愁眉苦臉的,他方才還問我,該怎麽叫你開心一些……”

秦深領情的笑了笑,拍著身上的浮土站了起來:

“對付錢氏小事一樁,你們別擔心我。”

話畢,屋子門吱呀一聲,庚子抱著用過的木盆子走了出來。

秦深點了點他懷裏的木盆,輕言道:

“放屋子裏頭吧,我一會兒還得用——”

“娘,咱們去個地方!”

庚子把木盆撩在邊上,用衣擺兜住了她放在屋裏頭的藻豆,他肩上還掛著個小布包,裏頭塞得鼓鼓的。

“阿?大半夜的,去哪兒?”

“你跟著我就好。”

庚子話不多,上去牽起秦深的手,提步就往院子外走去。

秦深覺得這個套路有點熟兒。

上次二話不說跟著他去的後果,就是險些被他一石頭敲了,雖然現在她相信庚子已經接受了她,也漸漸轉變了自己因失勢而扭曲的性格,變得可愛的多。

但確實夜半更深,為了防意外,臨走之前她還是順手帶上荊禾砍柴的斧頭,別在了自己的腰後。

走了老長一段路,一直從竹林繞過去,在背山的一處角落,庚子停下步子。

從剛才秦深便覺得,這裏空氣很溫潤,讓自己身體暖烘烘的,舒服極了。

等到了地方一看,差點沒樂壞了她!

想不到灘頭村這個山坳裏的小角落,竟然有一個天然的溫泉?

庚子偏頭看過來,小小俊臉上,露出了得意的神色:

“這是我一個人發現的,連我爹都沒有告訴!這裏的水是熱的,是地獄湧上來的水,能洗人身上的黴運和惡念,讓人輪回轉世幹凈的聖水。”

秦深見庚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,不禁失笑問道:

“這話誰告訴你的?”

“地府婆婆告訴我的,我做夢的時候她說,不能告訴別人,只能一個人來洗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告訴我?”

秦深饒有興趣的看著他——因這倆月家裏夥食的改善,他腮幫子上漸漸長起來了肉,瓷實又柔軟,她很想上去捏上一把。

“因為你不高興,然後……也挺倒黴,好像沒有一件順心的事,我覺得你待我好,那我也會同你好,你去洗洗吧,明天就能順心了。”

在庚子的眼裏,秦深真的是倒黴蛋。

長得醜又被逼著做了刀子匠,死了爹以後還被迫嫁給太監,雖然文瑯爹長得俊性格好,但是總歸是個太監……哦,還有一幫無事生非,惹人厭棄的親戚,做生意不順,驚悸生病……總之沒一件順趟的事兒。

要說真有那麽一二件幸運的事,可能是認了他這個兒子吧?

秦深不知庚子心裏這番心思,她現在整個人雀躍到不行,恨不得立刻扒光了跳到溫泉裏去!

庚子把背著身後的小包袱給她:

“娘,你放在堂屋裏換洗的衣服,我也給帶來了,你洗吧,我去給你望風。”

說罷,他抽出秦深後腰上的斧頭,扛在自己小肩膀上,步子一沈一輕,往溫泉對面的一顆大樹下走去。

月光清輝,浮動溫柔,他蹣跚的小身影比這溫泉水更加暖人心腑。

033靈泉

有庚子把風,秦深很快將自己剝了個幹凈,她扶著溫泉邊的石塊兒,慢慢伸出腳尖探了探水溫——

“嘶……”

溫度正正好!

迫不及待如泥鰍入水,她迅速鉆到溫水裏,只露出個頭來,享受溫熱泉水帶來的舒爽勁兒。

哇,太舒服了吧!

這方泉眼大概一丈寬長,歪斜著像個葫蘆瓢兒的樣子。

邊上樹林草木蔥蘢,一叢叢的水竹掩著,阻擋著林間漏來的夜風,小心護著中心位置的葫蘆泉,讓冒著熱氣的水面霧氣彌漫。

秦深在泉水裏游了會兒,覺得遍體舒暢,蒸騰的水汽把她的臉面兒蒸得緋紅。

舒緩了陣子,她從岸上撈了點皂角,和了水就往頭發上抹洗。

閉著眼睛洗著頭,覺得沈悶了些,便和守在不遠處的庚子說說話:

“這麽好的地方,虧你心腸硬,竟不帶你爹來泡上一泡,難不成他是一個運道特別好的人?不需要這裏的聖水不成?”

庚子沈默了半響,青稚的聲音在悠悠飄了過來:

“我爹運氣不好,常在宮裏吃虧,不是磕碰了那裏,就是摔到水溝子裏去了——可我也不常見他,初一十五才回家,早上回來,晌午邊就走了,只給我捎帶些銀錢,或者要來擡老婆……”

他覺得再提文瑯的前任們不太好,便不再說下去了。

秦深搓洗頭發的手頓了頓,想起洞房夜的那件破洞衣衫,他說是宮裏頭磕碰的……又想起前幾日的血衣,他甚至都沒給過一個解釋。只聽娘親說過,文瑯回家的時候,渾身濕漉漉的,不知是不是夜路難行,摔了水汪子。

難道,這些都不是巧合麽?

庚子聽秦深不說話,以為是她介意那些女人們,忙添了言道:

“娘,你別吃心,她們跟你不一樣!”

“怎麽不一樣?”

“其實外頭傳的半年不是真的,爹擡的那些媳婦,都沒有活過一天!只有一個,被嚇成了瘋子,癲癲了半年才死掉,所以外人才有半年這個說法……而你現在還活著,所以你是不一樣的,我看得出來,爹心裏很在意你的。”

秦深心裏一驚,她忙低頭看向脖間的那枚玉墜子——

她也經歷過生死,與那些女人唯一的不同,就是她脖子上有文瑯給的保命玉墜!難道那些女人,都是被衛槐君所殺的?

但是文瑯這樣一個好性子,怎麽忍心看擡娶的女人一個個被衛槐君殺死,而不肯把玉墜子交給她們?

或許……是因為文瑯根本來不及?

心中的疑惑一個接著一個,讓她覺得溫泉的水也漸漸發涼了。

洗幹凈了頭發,又狠狠搓了搓身上的泥,秦深掬了一把溫水貼了貼自己的臉頰。

拽下圍在脖子上的巾帕,她擦了擦臉上的水,然後睜開眼睛,可奇怪的事發生了,她發現周遭水霧大得有些誇張!

原先還算是朦朧意境,邊上水竹倒影綽綽,不遠處庚子的背影也是依稀可見的。

可現在不知怎得,月色變得昏暗了許多,水汽混沌一片,除了能低頭看見水面和自己瑩白的身子,秦深幾乎看不見周邊任何的東西。

“庚子?”

她喚了一聲,無人應答。

聲音寂寥空曠,甚至還有回聲!

她這才開始有點慌了。

游到泉邊想要爬到岸上去,無可奈身上沒有一點力氣,怎麽爬也爬不上去,竟有種做夢一般的錯覺。

別是泡溫泉魔怔了吧?

秦深狠了心,往舌尖上一咬,吞下這口純陽的舌尖血想要去邪,可疼得渾身一顫,腳下一滑,整個人撲騰入了水底,待嗆了幾口水以後,才掙紮著從水面出來。

“嘩——”

她掀起了不小的動靜。

“娘,你怎麽了?”

庚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,秦深覺得自己得救了!

她忙擦幹自己眼角的水漬,循聲看去——周邊樣貌又恢覆了正常,庚子正趴在她身後的岸邊,探著腦袋一臉焦急的看著她。

“我、我剛才好像中邪了……”

“你快上來吧,這可不能泡久了,我上次太舒服險些睡著,差點溺死在這裏。”

庚子把幹衣服往她面前遞了遞,自己又繞到樹後頭背過了身子。

秦深擰著眉,覺得這事兒邪乎的緊,她迅速擦幹了身體爬上了岸,這次腿腳輕便,體力充沛,手一撐便輕松翻了上去。

穿衣服的這會兒功夫,奇怪,她竟不覺著冷了?

若換了平日裏在家換衣服,一定打寒顫冷得直哆嗦。而現在她只覺得自己遍體舒暢,精神奕奕的,疲勞之感一掃而光。

泡溫泉是有助益身體健康,可也不會這麽靈的吧?泡一次就脫胎換骨,難不成真是聖水不成?

腦子裏念頭怪誕,秦深暗自搖頭:覺得自己一定是泡傻了。

和庚子一道回家去,聞著頭發洗後的清香,她的心情好了不少,甚至開始哼起了小調兒。

這讓跟在邊上的庚子也覺得很開心,至少自己的辦法管用了。

偏頭看向秦深,剛想與她說話,可借著堂屋裏透出的光,他不禁面露吃驚之色:

“娘!你的臉!”

這一叫,倒是把秦深唬了一大跳!

臉?臉還能怎麽樣?她都長成這個樣了,還能毀到哪裏去?

不過終究是女人心思,一聽說自己的外貌受損,心還是猛地提了起來,忙伸手去摸:

“咋了咋了?我的臉怎麽了?”

不等庚子回答,她自己已經摸出了個大概——臉上原先膈應手的癩子,現在竟平滑了好多,除了那幾塊大的,其他的小癩子幾乎已經摸不出疤塊了!

“娘,你的臉咋好啦?”

借著屋裏透出黯淡的光,庚子覺得秦深生得好美,若沒有那些膈應人的癩疤,原來娘是這樣美的女人……

“興許……興許是那些藥材起了作用吧,原先結痂的癩疤剛掉了吧。”

秦深胡亂解釋著,連自己也不能說服。

臉上的癩疤是如何頑固,她清楚的很。用中醫古方抓藥洗臉,這麽久了也不見一絲好轉,怎麽今天這奇怪的溫泉一泡,竟然好了個大半了?

心不在焉的應付了庚子兩句,待他回屋睡了,她方才提步回自己堂屋。

掩門落栓,秦深坐到了炕上,然後從炕櫃裏翻出一面葵口銅鏡,對著鏡子細細查看。

果然,癩子好了七七八八了!

這究竟是怎麽回事?

除了臉上的癩子,她還覺得身體精力充沛,精氣神兒提了不少,回來的時候腳步也輕便了……聯想到方才奇怪的夢境,莫不是遇上了小說裏才有的空間靈泉了?

有了這個念頭,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,倒不是不敢相信,只是覺得不可思議。

不過再想想也能接受。

畢竟自己從一場煤氣爆炸後投身到這具身體上,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,也許也真的會有空間的存在,並不是天方夜譚的故事。

至少,給她真實的碰見了。

從炕床上下來,秦深在屋子裏來回踱步。

假設,她真的碰上了空間,那一定是因為那個夢境中溫泉的關系。她用那個水洗過臉,所以癩疤少了,也嗆過一口水下肚,所以身體也發生了變化。

那麽,她要怎麽進那個空間,又怎麽出來呢?裏面靈泉的水,是否可以帶出來使用?

種種問題困擾,憑她撓頭去猜測,都做不了準。

所以想到最後,她決定明天晚上再去一趟,順便砍些竹罐子帶去,若運氣好,還能再次進入靈泉空間,那她要試圖帶一些水出來,這水太有用了!

034登徒子

翌日,秦深早早就起了,洗漱後連早飯也來不及吃,便匆忙拉上荊禾去竹林,準備砍了幾個竹子罐用。

昨個半夜裏好像下過一場雨,竹林隔日不去,偏僻處也有嫩竹筍冒了頭出來。

秦深伸出手指,大概數了數,可挖的竹筍雖然個頭不多,但加之先前挖去的那幾只,勉強還能腌上一缸酸筍子。

也不必再回院子,荊禾當即從後腰掏出一柄砍刀,就著碗口粗的竹子咣咣下手——沒一會兒功夫,就弄出了七八個竹罐子來。

秦深就地搓起麻草,然後頂著針,在竹罐子邊戳了兩個小洞,再用搓好的細麻繩串了起來。

一溜兒竹罐掛在脖子上,秦深同荊禾道了聲:

“我昨個尋到一處泉眼,裏頭水甘洌得很,打算去弄些回家腌筍,你先家去,幫著我娘一起把筍子剝了吧。”

“你一個人去?”

荊禾有些不放心,往常挑水這種事,都是他去做的。而且就那麽幾個竹罐子,能挑什麽水回家腌筍子?

“我一個人就成,你不必隨我來,我看這些筍子生得很,得費好些功夫捯飭,少不得你出些力氣。”

話至此,荊禾也不多說什麽,只道“當心一些”便行先回去。

等人走,秦深照著昨個記憶中庚子領的路,從竹林西邊的小山道一路摸去,大概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到那個溫泉眼兒。

剝開茂密的水竹叢,秦深脫下鞋襪,高高卷起了上衣擺兒,淌著溫泉水就往裏頭走。

到了泉眼兒上,她尋思著昨天大概也就是在這裏,於是停下動作,深吸一口氣後,她閉上了眼睛——
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邊上也沒什麽響動。

秦深偷瞄了一眼,發現周邊還是一樣的風景,便知自己並沒有進入空間。

難道還有時間限制?

又等了許久,直到手指尖都是開始泡得發脹,還是沒能順利進入空間。

會不會是偶發性的?

應該不至於……罷了罷了,大不了照著之前的樣子,重新來一遍!

耐下心,秦深剝光了自己的衣服,又拆下了頭上的發髻,將整個人埋到溫水裏。

倏然,她覺得心口處一陣發燙!

秦深忙低頭看去,只見心口處那半塊玉墜子,發出了悠悠的熒光,那光在清澈見底的泉水裏,更襯得它玉色青翠,溫潤和煦。

竟然是因為它!

下一刻,她便發覺水溫漸漸涼去了,周邊的霧跟著彌漫開來,四周景致模糊不清,她整個人已陷入混沌之中。

進來了!

掛在脖子上的竹罐子都還在,秦深進來的第一件事,就是往罐子裏儲水——竹罐裝滿了還不夠,她又往自己臉上撲騰了幾下,然後掬著喝了口,半點不想浪費。

直到自己實在喝不下了,方才作罷。

擦去臉上的水漬,秦深舉目四顧。白天的視線好過晚上太多,她能清楚看見這片混沌後,似乎還有別的景致,各色叫不出名字的花兒……還有……

那個,那個竟然是狼桃?!

狼桃就是現代的西紅柿。

她早留意過了,這個世界根本沒有西紅柿、胡蘿蔔這些從外面傳入中原的蔬果,沒人見過更沒人吃過,怎麽空間裏居然會有?

那麽,除了西紅柿,裏頭還會有什麽?

可惜,秦深沒辦法爬上岸去仔細探尋,岸邊像是有一堵無形的墻擋住了她,她只能依稀透過霧霭看到混沌深處的一點神秘風光。

掙紮著試了幾次,她覺得周邊的水溫又高了起來。

闔目瞬息之間,她人已離開了靈泉空間。

回到現實中,心中大約估算了下,她一次能待在靈泉空間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。

時間雖然很短,但好在能帶出東西來,她脖子上掛著的竹罐子,依舊裝得滿滿當當,都是從空間裏帶出的靈泉水!

這讓秦深心裏不由松了口氣。

……

吃力的拖著身子上了岸,穿上扔在一邊的衣衫,可她還來不及挽上頭發,便聽到了一陣腳步聲!

秦深心中大驚:這個地方怎麽會有人來?

庚子?還是荊禾找她來了?

不管是誰,她現在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,都是不適宜的。

匆忙系著裙帶子,秦深抓起地上的竹罐子就要走,可惜還是晚了一步,叫一個冒犯的登徒子迎面兜了個準兒。

來人一身雲錦直裰,腰帶上掛著只成色很次的玉佩,他長得倒不差,只一雙輕浮招子裏透著放肆的打量。

秦深低著頭,來不及挽起的頭發恰好遮住了臉,她一聲不吭,只想立刻繞過男人離開這裏。

可在野外碰上女子出浴,這男人正是心旌蕩漾之時,怎會輕易放了她離開——他展開雙臂,學著流氓痞子,吹起了下三濫的調情口哨。

“嬌娘子,怎麽青天白日來這裏沐浴?也不怕狂蜂浪蝶近身?”

“關你屁事。”

秦深冷冷丟下一句,繞著他就要往外走。

“喲,脾氣還挺爆——誒,別走呀,碰上就是緣分,咱們說說話?”

男人笑得油膩,不僅不放她離開,反而更加迫近了一步,整個胸膛貼了上去,近地一低頭就能嗅到她頭發上的香氣。

難得呀,一般農婦家的女人,誰還會用這種摻了香料的皂角,那可是京城大鋪子才有得賣的。

秦深見他越來越放肆,咬牙擡手就是一拳,擊在了他的小腹上!

男人顯然沒料到,悶哼一聲,當即彎下了腰。

“臭表子,你敢打我?!”

他一把抓上了秦深的手腕,猛地一扯——她頭發往後散去,露出了臉頰容貌。

雖然臉上癩疤少了許多,但到底還不是瓷實如雪的肌膚,坑坑窪窪的地方,依舊讓人看了不舒坦。

男人一瞧傻了眼,甚至還有些畏懼:

“秦、秦深?”

秦深也很納悶,居然還是認識的?

她又看了一眼那登徒子的容貌,在腦海中依稀辨認著……噢!竟然是他!原主曾經暗戀過的梁伯禽?!

這個梁伯禽論起也是個大渣男。

他家也在灘頭村,父親是個老實的莊稼漢子,只是為娘的不安分,極看重銀子。

一開始,他憑著一張不錯的皮相,勾搭了家境還算優渥的原主,原主也因長相無人問津很久了,受不得他撩撥,這就老樹開了花,一門心思為著他,不知暗中接濟了多少私房梯己,只等著梁家上門提親。

可這梁伯禽又攀上了京城一家飯莊的閨女,立刻拋棄了原主,甘心做上門女婿,對要娶秦深的諾言拋忘得一幹二凈,成了實打實的負心漢。

原主為此心碎不已。恰好又碰上秦山逼迫她繼承刀子匠的手藝,想要斷她嫁人的心思,這才一時想不通,拿頭碰了墻,讓現在的秦深有機會借屍還魂。

……

梁伯禽認出了秦深,心裏一直厭煩她往日死纏爛打的情意,自然不願再行調戲之事,反而嫌棄道:

“你都嫁人了,不好好相夫教子,跑來這裏洗浴勾引,真是不要臉吶!”

“不要臉的是誰?你給我放手!”

秦深目中一片清冷,不帶分毫感情的盯著他看,命他松開緊攥自己的手。

梁伯禽撇了撇嘴,松開手後,還不忘在衣服上蹭了蹭,倒像是嫌棄她臟似得。

不再多廢話,秦深提步就要離開——

她這麽幹脆利落,反倒讓梁伯禽心裏不舒坦了。

怎麽回事啊,她不是愛慘了自己麽?

這麽掏心掏肺的付出,聽說她被自己一腳踹了以後,還曾尋死膩活的碰了頭,怎麽現在一副絕情的模樣?難道是自己對她太兇了?

“深兒,你這怎麽了?”

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依舊,梁伯禽緩了口吻,端出一副溫柔的臉面,輕聲喚了喚又道:

“我只聽說你嫁了個太監做宦妻,心裏也很難過,就算你我無緣,我還是希望你過的好一些,怎麽這麽命苦?這樣受了活寡?”

話還在嘴裏,人又要貼上來摟抱,惡心的秦深簡直要吐!

她毫不猶豫的一腳踩上梁伯禽的腳面兒,然後膝蓋一頂,往他鼠蹊處狠狠擊去!

梁伯禽立刻翻了白眼,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從竹林飄出,驚起了幾只雀鳥撲騰離開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他翻倒在地上,捂著自己的襠部冷汗直流,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,哆哆嗦嗦蹦出兩個字來。

秦深發現自己喝了靈泉水後,不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女人。方才那一膝的力道,現在回想起來,都為梁伯禽的寶貝兒捏把汗。

暗笑一聲,她拍了拍衣服上莫須有的泥塵,冷著眸子,丟去一個警告的眼神:

“深兒也是你叫的?再讓我在這裏看見你,等著我秦家的閹割刀吧!”

話畢,她自揚長而去。

心裏的爽感那不是一點點的,路上她也不禁喃喃道:

秦深啊,我也算為你出了口惡氣了!

035五日之限

歸家,廖氏已經把新挖來的筍子剝好了皮,切成了一條條筍絲兒,正攤在竹篾簸籮裏瀝水晾曬。

見秦深回來,她細一打量,便要開口念叨:

“你叫荊禾先回來,就是自己偷摸著去洗澡了?昨個不是剛洗過麽,我跟你說呀,老祖宗傳下的話,日日洗澡可不好,又不是暑氣那幾個月,現下時日勤快些半月洗一次也夠了……”

秦深見她念叨個沒完,投降道:

“好啦好啦,我知道了,這不是新買了皂角麽——”

“說起這個我又得說說你,錢得用在刀刃上,這好省的為啥子買,姑爺也真是縱著你,換成我一定不叫你買下來,也不曉得肉疼,有那個閑錢不好再給姑爺做身衣服,我瞧他……”

“姥娘!你鍋子裏的菜焦了。”

“哎喲,瞧我這記性!”

就在廖氏開啟唐僧念經模式後,庚子從天而降,在關鍵時候解救了秦深的耳朵。

見廖氏一拍大腿,急匆匆扭身跑回竈房,秦深沖著庚子露齒一笑,頗為感激的豎起了大拇哥兒。

她卸下脖子上的竹罐子,咣啷放了一地,然後讓荊禾把腌筍的大肚缸給挪移過來。

還是照著之前的流程腌制,只是將普通的水,換成了靈泉空間裏的泉水。

秦深再三確認缸壁沿兒、手上、筍子上沒有沾染過一點兒葷腥後,她用濕泥巴封口,等幹透了,再挪到了日頭能直直照到的院子中央去。

腌下筍子恰好到了飯口,一家人便歇了歇,坐下了吃飯。

今兒的晌午飯比往日簡陋了不少。

除了庚子還留了碗雞蛋羹,剩下的人只有啃苞米饃饃的份兒,菜盤子裏瞧不見一丁點的葷腥就算了,就是炒菜的豆油也舍不得放,幾盤白菜幹邦邦的,吃起來很沒有滋味。

“娘,我不是剛從城裏買了一提肉和白面兒麽?”

秦深嘬了嘬筷子上的湯水,覺得味道寡淡,就開口問了一句。

廖氏暗嘆一聲,筷子擱在碗上,愁眉苦臉道:

“那也是你筍子賣回來的定錢哩,現在咱家挖不到筍子,叫你二嬸子賣紅火了,日後咱的生意肯定做不長久,現在哪裏能不省著些花銷?”

“娘,何苦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?是二嬸她行止不端,一步步欺來,難不成你就一步步退讓?”

“……不、不然還能咋辦?”

廖氏說話聲漸漸小了起來,她性格本懦弱,別人欺上門來,向來只有退讓的份兒。

秦深知道多費口舌亦是無用,勤儉一些是沒錯,可哪裏的銀子都能省,糧口上的錢一定不能短了去。

“我自然有法子掙錢,娘你就別擔心了。”

話才說完,院子門便篤篤的響了起來,敲門的手法頗有禮數。

“請問——文娘子可在家?我是樊樓的夥計,是上門找文娘子取筍子的。”

秦深拔聲應了,忙擱下碗筷,起身去給他開門。

門吱呀一聲開了,外頭站著個白凈小夥兒,一張笑顏和煦秀氣,長相就是左右逢源,討人歡喜的。

“小哥兒用過飯了麽?不嫌棄快進來一道吃些吧,都是些農家菜,沒啥好吃的。”

秦深請人進來,庚子機靈的搬來條凳,又去倒了碗涼茶過來。

倒了聲謝,夥計接過茶,搖頭笑道:

“我哪有這麽好的福氣,沒空吃飯哩,耽擱不得要送筍子回樊樓,剩下筍片兒可不多了,不能叫客人點不了菜哇。”

秦深笑了笑,借這話問了一嘴:

“都是農家的賤東西,竟有老爺夫人愛吃,也是誤打誤撞撿了個大運道了。”

夥計陪著笑,口中似糖抹蜜,準備先哄了她高興:

“圖個新鮮兒,吃慣了山珍海味,偶爾碰上這清脆爽口得到味兒,自然賣的好些,不瞞著文娘子,多虧了你的筍子,咱樊樓的生意好了不少哩。”

這話出口廖氏立刻眉開眼笑,庚子也眸子發亮。

但秦深覺得他顯然還有後話沒說,且這話兒也不像是個生意人該說的。

若真是如他所說,樊樓因此生意興隆,供不應求,那未免貨源主借此機會提價,或者整出些不安分的幺蛾子,總歸是需要低調行事的,何必費工夫鼓吹一番?

心思流轉下,秦深抿著笑意道:

“那敢情好,我便多腌個十幾二十缸的,過幾日全給送去樊樓。”

“……誒,這倒是不用!”

夥計眼珠子轉溜兒著,措辭一番後,委婉道:“方才便說了,是個新鮮勁兒,吃過了也就吃過了,粗賤東西若老擺在咱樊樓的桌子上,也不是個長久事兒吶。”

廖氏在邊上聽出了不對味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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